《青铜爵上的月光》它在玻璃展柜里静坐了三千年,铜绿是时光织就的苔衣,爵身的云雷纹还洇着殷墟的暮色。曾有只手握着它的鋬,指尖摩挲过流口的弧度。那是商王武丁时期的某个秋夜,甲骨在火塘里裂出灼痕,贞人捧着龟甲的裂纹走向太庙,而这只爵正盛满琥珀色的酒,映着祭祀坑里跳动的火光。酒液晃过柱帽的兽面,像晃过一个王朝的晨昏——后来牧野的战鼓敲碎了朝歌的月光,它随着倾覆的礼器坠入黄土,耳上的铭文在黑暗里默数着星移斗转。考古队员的毛刷拂过它时,黎明正漫过安阳的田野。铜锈簌簌落下,像抖落三千年前的霜。如今它立在博物馆的光晕里,流口仍微微上扬,仿佛还在等待一场未竟的宴饮,而透过那些斑驳的纹路,仍能看见商代的月亮,正顺着爵身的曲线,缓缓淌进此刻的人间。 《敦煌残卷上的风》这卷唐代的写经纸薄如蝉翼,边缘的残破处,还沾着莫高窟的沙粒。当年抄经人跪在佛龛前,狼毫饱蘸松烟墨,腕间悬着三危山的云。“南无阿弥陀佛”的笔画里,藏着他呼吸的轻重——或许是个年轻的僧人,或许是位为家人祈福的妇人,笔尖划过之处,敦煌的风正穿过窟檐的铃铛,将经文的尾音吹得悠长。后来藏经洞的门被黄沙封掩,这卷经卷在黑暗里与飞天的壁画相望,纸页间的褶皱,盛过千年的月光与驼铃。当王道士的钥匙转动锁孔,它随着无数经卷重见天日,辗转于行囊与船舱。如今它躺在恒温的展柜里,阳光透过特制的玻璃落在“涅槃”二字上,墨迹已淡如远山,但凑近了听,仍能听见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,混着敦煌的风,从盛唐一直吹到此刻的窗棂。 《玉琮上的星辰》良渚的玉琮立在那里,方与圆的交错处,藏着先民对天地的叩问。匠人握着解玉砂打磨它时,天目山的玉矿还泛着青幽的光。他将星辰的轨迹刻进琮身的凹槽,每一道直线都通向日出的方向,每一圈弧线都绕着月亮的盈亏。当它被埋入反山墓地,墓主人的手握在它的中孔,仿佛握着天地的轴心——那些繁复的神人兽面纹,是写给山川的密语,是献给神灵的诗行。泥土漫过它的棱角,五千年的雨水在玉表蚀出冰裂纹,像大地的脉络在悄悄生长。如今它在展柜里旋转(是的,博物馆的灯光会让它缓缓转动),方柱的四面正对东西南北,圆孔里漏下的光,正照着我们与良渚人共享的同一片星空。玉质里的绵密纹路,仍在诉说着那个用玉琮沟通天地的时代,而它掌心的温度,似乎还停留在被先民捧起的那一刻,温热如初见时的晨光。文物是时光的琥珀,每一道裂痕、每一层包浆里,都封存着某个瞬间的呼吸与心跳。当我们站在它们面前,其实是站在时光的褶皱里,与千年前的目光,完成了一场跨越山海的对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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