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日光景里,树是最沉默的叙事者。站在林间抬头望,枝桠以最坦诚的姿态划破天空,那些褪去了叶片的轮廓,反而将四季的痕迹刻得愈发清晰。春时的嫩芽曾是树尖的秘密,裹在褐红色的芽鳞里,像攥着一整个冬天攒下的暖意。风一软,芽尖便顶破束缚,先是怯生生的鹅黄,再是舒展的嫩绿,把枝条缀成流动的翡翠。那时的树,是披满细碎希望的少年,每片新叶都在数着日照的时长。夏来便换了模样。叶片疯长着填满所有空隙,阳光穿过时被滤成碎金,落在树下是晃动的光斑。树干被晒得发烫,却把浓荫铺得老远,蝉鸣从叶缝里滚出来,混着蒸腾的水汽,是树最喧闹的时光。深绿的叶背藏着雨季的潮湿,偶尔有熟透的果子坠地,啪嗒一声,是夏天写在地上的注脚。秋是树的卸妆季。叶绿素悄悄退场,叶黄素与花青素接过画笔,把叶子染成橙红、赭黄、绛紫。风过时,叶瓣打着旋儿飘落,像树在一页页撕去日历。地面很快铺成彩色的绒毯,踩上去沙沙作响,那是叶子与根最后的絮语。枝头渐渐疏朗,露出被叶片遮掩了一夏的枝节,像老人舒展的指骨。而此刻的冬,树把所有故事都收进了年轮。光秃秃的枝条向着天空伸展,每一道弯、每一个结,都是过往四季的印记。有的树皮皲裂如沟壑,藏着某年春寒的冻伤;有的枝条斜斜伸出,是被夏台风扯过的弧度;还有的树顶留着断口,那是秋叶落尽后,冬雪压折的痕迹。阳光穿过枝桠时不再受阻,在地上织出细密的网,网住细碎的光斑,也网住树与岁月的对话。偶尔有麻雀落在枝头,抖落几片残留的枯叶,惊醒了树的沉思。它便在寒风里轻轻摇晃,不是萧瑟,而是一种笃定——知道深土里的根正积蓄力量,知道芽鳞里的春天已在倒计时,知道自己站在这里,本身就是四季流转最生动的证明。原来每棵树都是时光的容器,冬天不过是它掀开盖子,让我们看清那些被繁华掩盖的、关于生长与沉淀的真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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